导读
西方在殖民世界的历程中,一方面注重用军事和经济硬实力屠戮原住民、摧毁原住民的经济体系,另一方面也注重从文化上摧毁原住民对其原生文明的自信。为此,拔高乃至神化西方文明的起源,抹煞古代西方文明是各民族交流的受益者的这一事实,遂成为西方持续数百年的一个系统工程。本文从艺术史的角度切入,管窥西方篡改历史的精细操作。原文链接见http://www.bbc.com/culture/story/20190114-how-black-women-were-whitewashed-by-art 注:风云之声内容可以通过语音播放啦!读者们可下载讯飞有声APP,听公众号,查找“风云之声”,即可在线收听~
【译文】
作者:索菲亚·史密斯·加雷尔(Sophia Smith Galer)
2019年1月16日
神话和历史中那些美丽而强大的黑皮肤妇女都到哪里去了?索菲亚·史密斯·加雷尔认为,她们被西方艺术抹去了。《诸神之战》(Clash of the Titans)是1981年最受欢迎的电影之一,影片汇聚了诸多耀眼的好莱坞明星,讲述了希腊神话中的半神半人珀耳修斯的故事,他杀死一头海怪,拯救了美丽的安德洛墨达公主免于命丧怪物之口。这部电影颇受欢迎,并在2010年进行了重拍,结果新片在烂番茄网站上的新鲜度只有糟糕的26%。我们不知道给电影打分的人里有多少受过古典教育,但要是制片人好好做过功课的话,片子的得分可能会更高。从英国艺术史学家伊丽莎白·麦格拉思(Elizabeth McGrath)1992年的文章《黑色的安德洛墨达》来看,安德洛墨达最初其实被描述成一位埃塞俄比亚的黑人公主。
图 1:1981年的《诸神之战》电影海报(图片来源:网络)
图2:电影《诸神之战》中的安德洛墨达公主(图片来源:网络)
看过两部《诸神之战》中任何一部的人都知道,朱迪·鲍克(Judi Bowker)和艾莉克莎·黛沃洛斯(Alexa Devalos)都是白人女性,而任何看过绘有安德洛墨达的画作的人——或许是提香或波因特的画——也都会相信她是个白人。但麦格拉思的文章在三个问题上是确定无疑的:所有希腊神话研究者都认定安德洛墨达是埃塞俄比亚的公主;奥维德特别提到了她的黑皮肤;整个西方艺术史上的画家通常都不去描绘她的黑皮肤——因为安德洛墨达应该是美丽的,而对许多画家来说,黑皮肤和美丽是不能共存的。麦格拉思教授认为,安德洛墨达的种族没有任何疑问。
图3:在皮耶罗·迪·科西莫的《珀耳修斯救出安德洛墨达》中,公主被绘成了白人。(图片来源:Getty Images)
但文艺复兴时期的画作却一再将安德洛墨达画成白人。在十六世纪一十年代皮耶罗·迪·科西莫(Piero di Cosimo)的《珀耳修斯救出安德洛墨达》(Perseus Liberating Andromeda)中,她实际上比周围所有的人都更白——其中包括一位黑人音乐家和她的父母,他们都是黑皮肤,穿着极富异国情调的服装。我们知道对她的肤色确实存在激烈的争论,这种争论在现代人看来肯定属于种族主义。麦格拉思引用了西班牙画家兼作家弗朗西斯科·帕切科(Francisco Pacheco)的话,他在著作《绘画艺术》(Arte de la Pintura)中写道:为什么在有数个来源称安德洛墨达是黑人的情况下,她还是被如此频繁地画成白人?
图4:爱德华·波因特(Edward Poynter)1890年的绘画《示巴女王拜访所罗门王》(Visit of the Queen of Sheba to King Solomon)是另一个漂白的例子。(图片来源:Alamy)
“他显然非常震惊,奥维德竟会谈到一个美丽的黑女人。”麦格拉思在她的文章发表近三十年后对BBC文化部门如是说。帕切科这样的书会被画家当做如何画某些人和物的参考指南——所以很容易看到他的观点是如何传播的。黑皮肤的安德洛墨达为数寥寥,出现时间也相隔甚远——而在伯纳·皮卡(Bernard Picart)的版画《珀耳修斯》(1731年)和亚伯拉罕·范·迪普贝克( Abraham van Diepenbeeck)的《安德洛墨达》(1655年)等画作中,她看上去有着典型的白人五官和头发,但皮肤是黑的。
图5:在十八世纪皮卡的蚀刻版画中,安德洛墨达公主有着典型的白人五官和头发。(图片来源:Getty Images)
安德洛墨达不是画作中有此遭遇的唯一黑人形象,远远不是。实际上,安德洛墨达的漂白化在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基督教题材画作中已有先例。迈克尔·欧哈朱鲁(Michael Ohajuru)是一位艺术史学家,他对伦敦的诸多画廊提供导览,研究黑人形象在绘画的表现。出于对黑人贤者的迷恋,他研究了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史。黑人贤者是耶稣诞生中三王朝圣情节中描绘的三王——或称三贤者——之一,通常是奉上没药的那个。欧哈朱鲁对这个形象的正面性感到惊讶,这与历史上许多将黑人描绘成被奴役角色的记述形成了鲜明对比。“这位黑人国王被用作一个正面形象。”他说。他象征着年轻的非洲大陆也和欧洲和亚洲一样加入了基督教,“他被用来作为末日时世界被汇聚一体的一个例子。”欧哈朱鲁寻找这位黑人国王的起源,在十四世纪的《约翰·曼德维尔爵士旅行记》中发现了蛛丝马迹,游记中称这位黑人贤者来自埃塞俄比亚的萨巴(Saba)王国。
图6:在1648年克劳德·洛林的画作《示巴女王在海港登船》中,埃塞俄比亚女王的身影是白皮肤。(图片来源:Getty Images)
所以欧哈朱鲁惊讶地发现许多绘有《旧约》中所罗门王的拜访者示巴女王(Sheba,示巴是萨巴的另一种拼法)的画作将她画成了一个白人女性。他提到了挂在伦敦国家美术馆的克劳德·洛林(Claude Lorrain)的《示巴女王在海港登船》(Seaport with the Embarkation of the Queen of Sheba)。“画作在边缘详尽画出了她的样子,但她是白人。但我所知的示巴女王来自埃塞俄比亚的萨巴,黑人国王也来自萨巴。所以我脑海中的示巴女王必然是黑人。”人们只需要花几分钟,在谷歌图片中搜索“示巴女王的画”,就会看到一连串斜倚着身子、充满异国情调的白人女性慵懒地看着观者或所罗门王。曾经有一些图画把示巴女王画成了黑皮肤,但到了文艺复兴时期,她便被大规模地漂白并性感化了。对于欧哈朱鲁而言,这与之前对她的描绘并不一致——比如奥地利克洛斯特新堡的祭坛画描绘了她在拜访国王的形象,旁边就是一幅三王朝圣图。“她被用来作为一种预兆,一个预言者,一个先知,预示着将会有一位国王拜访婴儿耶稣,就像女王拜访所罗门一样。”到18世纪,她不再是一位会见国王、与他进行正常讨论的女王形象——她成了一个偶像崇拜的异教引诱者。
图7:十二世纪尼古拉斯·德·凡尔登(Nicolas de Verdun)的祭坛画描绘了黑人示巴女王为所罗门王带来礼物。(图片来源:Getty Images)
但那些描绘示巴女王——或者其实是安德洛墨达——的人有个方便的借口。对于古典学作者和圣经研究者来说,埃塞俄比亚可以有各种相去甚远的含义。我会说阿拉伯语,所以我一直都知道示巴女王被称为贝尔吉斯女王(Queen Belqis),来自也门。“埃塞俄比亚”一词源自古希腊语中“烧焦的面孔”。对古希腊人来说,这个代名词适用于任何来自比他们熟悉的小世界更热、更远的地方的人。“它非常不固定,”麦格拉思表示,“它指的可能是非洲的任何地方,甚至可能是印度,地点很模糊,可能是位于地球任何一端能把人晒黑的地方。埃塞俄比亚几乎就像一个魔幻之地,在那里任何会发生各种奇异事件。“当他们认定‘好吧,埃塞俄比亚并不真正意味着黑人,安德洛墨达不可能真是黑人’时,他们就会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说埃塞俄比亚指的是某些其他地方。它指的是东方的某个地方。他们可以很容易地指出埃塞俄比亚作为地点其实是模糊不清的。”文艺复兴时期画家的创作基于《圣经》的译本,而这些译本自出现以来也经历了几轮变迁。麦格拉思在《黑色的安德洛墨达》中写道,在最初的希伯来语和后来的希腊语译本中,示巴女王在《旧约·雅歌》中宣称“我很黑,并且很美丽(I am black and beautiful)”。当它进入公元405年翻译的拉丁文圣经时,“并且”(and)变成了“却”(but):“我很黑,却很美丽(I am black but beautiful)。”到了英格兰1611年出版的詹姆斯国王钦定版圣经,又更进一步地改了词:“我虽然黑,却漂亮(I am black but comely)。”其中贬抑黑人妇女、将之过度性感化的种族主义态度是显而易见的。或许正是这句话——而不是任何一幅画作——才是最具破坏性的。
黑色是美丽的
除了智慧的示巴女王和美丽的安德洛墨达之外,黑人美女的形象在画作中十分罕见。当然,有许多素描和油画画的是黑人,但从18世纪开始,它们中绝大部分画的都是农民、仆人和奴隶。不过也有例外——而那些例外将我们带回了尼德兰,黑人贤者作为一种象征形象在那里蓬勃发展。此外,伊丽莎白·麦格拉思认为17世纪的安特卫普思想相当开放。他们受到《诗篇·67篇》中埃塞俄比亚将带着它境内的外邦人一起“要急忙举手祷告”的启发,画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画作。根据《旧约》记载,摩西娶了一个“古实人”——一个埃塞俄比亚人,在1650年雅各布·约达安斯(Jacob Jordaens)对摩西和他的埃塞俄比亚妻子的描绘中,这对夫妇“直面观者的偏见,甚至仿佛在发出挑战”。“实际上,上帝让摩西的姐姐米里亚姆得了一星期麻风病,就是为了惩罚她出言‘反对’摩西选择的新娘;这是一种不寻常的反种族主义的内容表现。”
图8:鲁本斯的《天堂四河》不同寻常地描绘了一位强大的黑人女性形象。(图片来源:Getty Images)
彼得·保罗·鲁本斯(Peter Paul Rubens)是一位以“创造大美”而著称的画家,在1610年的《四河》中,他也创造了黑人美女的形象。四条河流都被拟人化了,而每个人物都非常鲁本斯化,有着起伏的肌肉和突出的胸部。坐在中央的是尼罗河,她是唯一一个直接凝视着观者的人物。她的裸体欲露还藏,皮肤是黑的,也是这一作品中佩戴珠宝最多的人物。是的,她极富异国情调,但同时也有一种力量——而且她与图画中的其他白人女性是平等的。“安特卫普的人们对画黑人有兴趣,部分原因是因为黑人皈依了基督教,部分原因则是人们确实在街上看到了黑人。”麦格拉思如是说。但麦格拉思解释说,这些确实仍是西方艺术史上的特例。“黑人国王失宠的一个原因在于,人们——宗教艺术家和神学家—— 对埃塞俄比亚和外邦人的古老宗教象征主义不再那么感兴趣了。”因此,那些部分魅力来自埃塞俄比亚人身份的角色也被简单地认为不重要了。
图9:1952年电影《示巴女王》的美国海报。(图片来源:Alamy)
这是个复杂的故事——一方面是欧洲种族主义,另一方面是圣经中的黑人形象对于想通过艺术教授宗教的人曾是多么有用,它有助于解释艺术史上黑人形象的缺失。对于迈克尔·欧哈朱鲁的艺术之旅而言,这就是为什么尝试找到寥寥几个黑人示巴女王和黑人安德洛墨达的形象——以及找出她们为什么消失了——是如此重要。在形象化圣经或古典作品中的人物时,西方艺术史对我们的想象有着巨大的影响,而这种影响是需要不断拷问的。透过这样的滤镜审视时,吉娜·劳洛勃丽吉达(Gina Lollobrigida)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扮演示巴女王或者艾莉克莎·黛沃洛斯扮演安德洛墨达就成了问题。
图10:意大利女演员吉娜·劳洛勃丽吉达在1959年的电影《所罗门和示巴》(Solomon and Sheba)中扮演示巴女王的角色。(图片来源:Getty Images)
“我思考着将这些电影的存在告知大人小孩的目的,这非常重要。”麦格拉思说道,“这些艺术家实际上遇到了什么,是什么促使他们拍了这些电影,好吧,这确实有点复杂。”
【后记】
边芹女士曾在其著作之中(《谁在导演世界》、《被颠覆的文明:我们怎么落到这一步》),描述了西方世界的统治精英如何对普通西方人掩饰中国文物器具之辉煌,抹煞中华文明之灿烂。笔者在旅居纽约期间,曾数次在大都会博物馆流连忘返。当时看中国馆有个奇怪的感觉:“器具稀少、文物冷寂”。比如大都会博物馆的拜占庭帝国展区,林林总总的各种金属器具摆满一整个展台,明亮的高光从顶上投射下来,越发显得文物的华贵璀璨。作为对比,中国馆光线暗淡,罗列的器具稀少,且多是锈迹斑斑,状况不佳。有幅宋徽宗的书画长卷,一般西方人也难以体会其中精巧。另有一个小小的中式庭院,也远不能和另一处从意大利整体搬迁过来的庭院相比。看下来,对不了解中国的西方人来说,很难相信中华文明是一个创造了辉煌历史的伟大文明,曾经引领世界上千年。
图11:檀香山陆军博物馆前威武雄壮的美军坦克和小巧纤细的日军坦克
后来被边芹女士的著作点醒之后,笔者经常于细微处观察西人的心机手脚,不时会有所得。比如夏威夷檀香山有处美国陆军博物馆。馆前有一大一小两门火炮,又有一大一小两辆坦克。小者皆是缴获的日军武器,大者都是当时对垒的美军武器。不需说明,二战时期日美两国国力的悬殊差距,皆在不言中,“蚍蜉撼大树”之感会在游客心中油然而生。作者简介:本文译者CHS为理科博士,科技从业者,专长为计算机技术,有多年海外生活经历,对国外社会有独特的观察。译者授权风云之声首发。
责任编辑:孙远